字谜中的语法修辞
字谜是汉民族特有的一种语言文化现象,目前学术界少见有关字谜语法修辞方面的研究。字谜谜面中常常会出现不易被人察觉的语法偏离,产生语法单位变异、语法关系变异和语法层次变异等现象。这些变异现象虽然不合语法规则,却能产生含蓄委婉、简洁有趣的修辞效果。
一、字谜与语法修辞
字谜是以一个或几个汉字为谜底的谜语,是汉民族特有的一种语言文化现象,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它的编制有时是利用汉字的造字规律,有时是利用汉字形、音、义某一方面的特点。猜字谜虽然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一种文化活动,但在21世纪以前,中国语言学、修辞学界很少有专家学者对字谜进行语言研究和修辞研究。针对这种现状,曹石珠说:“尽管中国语言学、修辞学界基本上不研究字谜,但却无法否定字谜的客观存在,也无法抹杀字谜的语言学性质和字谜中的汉字修辞现象。依我看,字谜是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一种最具中华文化特色的语言现象,它包含了复杂的语言学及修辞学问题。”[1]我们赞同这一观点。字谜既然是一种语言现象,其语言表达就必然会涉及到语法问题,而语法又与修辞是密不可分的。
众所周知,“语言表达如果只能在语法结构所规定的方式中进行,可想而知,这样形成的话语必定是贫乏无味的,许多独特的经验类型和丰富的情感方式将被阻挡在语言的结构之外”[2]。也就是说语言表达如想丰富独特,就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语法结构所规定的方式,采用不同于常规语法结构的变异语法,而变异后的语法一旦为大家所接受、所喜爱,就能产生积极的修辞效果,也就形成了语法修辞。因而“语法修辞是利用各种语法因素以取得积极表达效果的修辞活动。它以语法单位、语法关系和语法层次的变异为核心,实质是语法潜义的显义化”[3]。
我们知道“语法意义也分布在显和潜两个层面”[4]。显性层面的语法意义相同,并不意味着潜性层面的语法意义也是一样的。从字谜的显性语法层面上来看,字谜在语序、句型等方面,与非字谜的语法结构并没有明显不同。但是,猜谜人要想破除制谜人故意设置的“迷阵”,迅速找到谜底,有时却不能只从表层的词汇意义和外在的汉字形体入手。猜谜者需要透过表层现象抓内在本质,找出谜面用语中潜存的变异语法现象,才能找到谜底。因为很多字谜在其创制过程中,制谜人都会十分巧妙地隐藏起对谜底汉字诸种条件的表达。他们往往采取含蓄隐晦的表达方式,利用显性层面的语法意义去诱导猜谜人,使之思路与谜底“背道而驰”;而这种含蓄隐晦的表达方式又常常会促使字谜内部的语法单位、语法关系、语法层次等诸多方面发生变异。猜谜者只有抓住这些语法变异才能使潜义语法显义化,从而让“谜底”迅速浮出水面。
二、字谜中语法修辞的具体表现
(一)语法单位变异
“语法单位变异,指语素、词、短语和句子四级语言单位构成的升级或降级。”[4]字谜谜面中不同语言单位的升级或降级都会导致语法变异,从而打破语法系统内部的平衡,产生新的意义。猜谜人在解谜过程中,需要根据谜面出现的各级语法单位进行非常规的升级或降级,方能得出谜底。常见的语法单位变异是语素、词和短语之间的变化,以升级现象居多。我们发现,平常简单无奇的语素、词和短语一经变异,便能焕发出与众不同的魅力,即使是简洁明白的表达也能揭示深刻复杂的内涵。例如:
(1)打消念头
谜底是“心”。谜面的“念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名词;但根据名词“念头”,要想猜出谜底是不可能的。正确的解谜过程是要将“念头”由词升级为词组,理解为“‘念’的头”。如此一来,谜底就迎刃而解:减去“念”字的上面部件“今”,得出谜底“心”。
(2)他俩差点都当兵
谜底是“乒”和“乓”两个汉字。这是一个一面多底谜,也就是说一个谜面指向两个谜底。要想找出这个谜语的谜底,不能单纯地停留在谜面语法单位的显性层面,而要挖出谜面个别词产生的语法单位变异现象。仔细一想,这个谜面中的“差点”按常识理解是一个词;但制谜人巧妙地将其升级为一个短语,意思是“差了一点”,意指谜面中的“兵”字少了一点,也就是“乒”和“乓”。
(3)天下的虫
谜底是“蚕”。谜面里的“天下”如循规蹈矩地理解成一个普通名词,就会中了制谜人设下的圈套。猜谜人需要突破显性语法单位的限制,找出它的潜性语法单位,“天下”应当升级为一个短语,别解为“‘天’的下面”。“天”字下面的虫不就是“蚕”吗?
(4)西安早上有雨
谜底是“潭”。人们一看谜面上的“西安”,就知道它是一个地名,一看“早上”,就知道它是一个时间名词。但如此的常识却只会让猜谜人“误入歧途”。其实“西安”在潜性层面上已升格成了一个短语,其中“安”是一个动词,意思为“安置、安放”;时间名词“早上”是指“‘早’字的上面”,也升格成了一个短语。整个谜语的意思就是:“将‘西’放在‘早’上是‘覃’,‘覃’有雨就是‘潭’。”
(5)访
谜底是“方言”。谜面非常简单,就一个字一个语素。实际上,制谜人是将几个汉字降级为部件组合成了一个汉字,这种现象在汉字修辞中叫做“并字”。制谜人“并字”,猜谜人就要“拆字”,所以“读者要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必须把作者组合起来的汉字拆开成几个部件。”[5](曹石珠,2009:88)也就是说,猜谜人要正确理解谜语,就得将“访”这个语素升级为“方言”这个词。
(6)旬
谜底是“早”。“旬”这一谜面如何能得出“早”这一谜底?此谜和上列谜语不太一样,它首先是将“旬”进行词义等量替换,得出“十日”,再将“十”和“日”组合起来,就能得出“早”。制谜人将“早”(词)升级为“十日”(短语),再将它降级为“旬”(语素),制成谜面。而猜谜人必须“反其道行之”,否则绞尽脑汁也无法得到正确谜底。
(二)语法关系变异
“汉语的每个句法成分总是跟另一句法成分相依存,发生一定的语法关系。”[6]字谜从表面上来看,其句法成分之间的语法关系与一般的非字谜语言现象没有什么明显不同。例如“嘴上留着八字胡”是个主谓句,“嘴上”,名词作主语;“留着”,动词作谓语;“八字胡”,名词作“宾语”。但字谜又不同于一般的非字谜语言现象,它会利用不被人注意的语法关系进行巧妙地变异,其不合常规的语法关系往往会产生“曲径通幽”的修辞效果。例如:
(7)善始善终
谜底是“只”。“善始善终”是一个为众人所熟悉的成语,很明显,它是一个联合短语,里面包含着两个偏正短语。如果将它看成是一个联合短语,是可以的;但如果只知道“善始”“善终”是两个偏正关系的短语就不大可能找到谜底。这需要猜谜人有透过表象抓住实质的能力,其实质就是“善始”和“善终”已经产生了变异。猜谜人在思维过程中应将其理解为两个动宾关系的短语。其整个谜面的真正意义是:“取‘善’字的开头,倒写的‘八’字;取‘善’字的结尾‘口’字。”“口”与“八”一组合就正好是谜底“只”。
(8)挥手告别
谜底是“军”。这个谜面的显性语法关系是:“挥手”与“告别”构成连动关系;“挥手”“告别”分别是两个动宾关系。其别解后的潜性语法关系则是:“挥手”与“告别”构成主谓关系,因为“挥手”别解后的语义是“‘挥’字的手”,这里的“手”实际是指“‘挥’字左边的偏旁‘扌’。”“挥”字的“扌”去掉了,自然就得到了谜底“军”。我们认为,这时“‘挥’字的手”的语法关系就变成了偏正关系,而“‘挥’字的手告别”自然也就变成了主谓关系。
(9)摘下筆帽,不用套上
谜底是“肆”。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个谜语中的“筆”一定是写成繁体的,否则就难以让人进行推理。这个谜语中的语法变异不是单一的一种,而是综合运用了两种:语法单位和语法关系都有变异。一是语法单位变异:“筆帽”从显性层面而言,是一个词;而在解谜的过程中要将它升级,看成一个短语——“筆的帽子”;二是语法关系变异:“套上”的语法关系从显性层面上看是动补关系,而在思考谜底时要将其语法关系进行变异,理解为偏正关系,意思是“‘套’字的上面”。“摘下‘筆’帽”得到“聿”,“不用‘套’上”得到“镸”,两字组合得到“肆”。
(10)无本之木
谜底是“一”。谜面是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成语,一个“之”字让它们之间的语法关系表露无遗,这个成语的语法单位之间构成了偏正关系。制谜人利用人们潜意识中的双音节节拍停顿的特点,放了一个“烟雾弹”,将人们引进理解误区。实际上,这个成语已不是二二节拍的“无本”“之木”,而变成了一三节拍的“无”“本之木”,它们之间真正的语法关系是动宾关系。猜谜人只有如此颇费周折之后,才能找出真正的谜底“一”。
(三)语法层次变异
有专家认为:“结构层次变异,是为了追求特别的表达效果或对应特殊语境,而改变语言内部直接成分与间接成分的关系,有意将常规语言做不同层次的理解,挖掘词语显义背后的潜义,从而达到修辞的目的。”[3]字谜中的语法层次的变异就是制谜人为了达到隐藏谜底的目的而有意设置的,猜谜人需要通过“别解”才能得到谜底。这些语法层次的变异突破了传统思维模式和固有知识框架的限制,使谜语产生了较大的吸引力,也产生了极大的新鲜感。例如:
(11)主动一点
谜底是“王”。这个谜语的显性语法层次是:“主动/一点”,“主动”和“一点”构成中补关系。但制谜人为达到曲折隐晦的效果,有意将“主动”拆散,并将“动”与“一点”形成关系,从而改变了直接成分和间接成分的关系。于是这个谜面的潜在语法层次首先是“主/动一点”构成主谓关系,然后“动/一点”构成动补关系。“主”动了“一点”,这样就得出谜底“王”。
(12)吞下口去情无声
谜底是“天”。“吞下”“口去”的显性语法层次是“吞下∥口/去”,关系是中补和动宾。而潜性语法层次首先是“吞下口/去”构成主谓关系,其次“吞/下口”构成偏正关系,最后“下口”就是“下面的口”构成偏正关系。
(13)残阳如血
谜底是“媪”。这个谜面的显性语法层次是:第一层是“残阳/如血”构成主谓关系,第二层“残/阳”构成偏正关系,“如/血”构成动宾关系。其潜性语法层次,第一层“残/阳如血”构成动宾关系,意思是“使‘阳、如、血’三字残缺”;第二层“阳/如/血”构成并列关系。“阳、如、血”残缺后,剩下“日、女、皿”,一组合就是谜底“媪”。
(14)水流绝涧终日
谜底是“门”。谜面来自唐朝皇甫冉的六绝《送郑二之茅山》,其对句是“草长深山暮春”。这个谜面照搬了整句诗,它未改一字,却浑然天成。这个谜面表面看去,应是“水流/绝涧/终日”,其显性语法层次是:“水流//绝涧/终日”,分别是状中结构和主谓结构。而想解开谜底,正确的读法则是“水流绝/涧/终日”,“涧”字是谜眼,它不再与“绝”字形成直接关系,而是分别与“水流绝”“终日”形成联系,意思是“‘涧’字水流绝(去掉三点水),‘涧’字终日(去掉日字)”,谜底自然就是“门”。其潜性语法层次似乎应该是“并列关系中含有两个主谓关系”。
当然,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这些语法变异现象是反常规的,如:“念头”变异为“‘念’的头”、“放歌”变异为“放掉歌曲”、“残阳如血”变异为“残”与“阳如血”的组合。另外,字谜中语法修辞的语法单位变异、语法关系变异和语法层次变异并不是截然分开的,特别是语法关系和语法层次的变异经常纠缠在一起,联合出现,从而加大了制谜和猜谜的难度。 三、字谜中语法变异的修辞效果
字谜中的反常规的变异现象往往是制谜人的个人行为,是制谜人有意为之的,是制谜人为了适应谜语需要“谜”这一特殊语境而临时创造的。这些语法变异“突破了语言常规,故意扭曲语法成分,造成语言偏离,这就是创造性地使用语言亦即积极的修辞活动”[7]。字谜中的语法变异产生了积极的修辞效果。
首先,语法变异增添了字谜的含蓄性。字谜是一种较为高雅的活动,古时候,它作为一种文字游戏在文人雅士中流行;现代,它作为一种层次较高的娱乐活动在民间流行。谜面语言看起来虽然平淡自然、毫无出奇之处;但细细琢磨,却又曲折隐晦、耐人寻味。语法变异让字谜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谜底成了“雾中之花”,从而增添了字谜的含蓄性,并且极大地激发了猜谜人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其次,语法变异增加了字谜的趣味性。汉字作为世界上历史悠久的表意体系文字,其形体组合的多变性和意义组合的灵活性,让众人兴奋不已,从中找寻到了不少乐趣;而非常规的语法变异更是挑战了众人的常规思维和固有的知识框架,而且让谜底变得更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而使字谜变得“乐趣无穷”。
最后,语法变异加强了字谜的简洁性。字谜一般追求形式的短小和内容的精悍,因此要求用语简洁。语法变异秉着语言的经济原则,极大地满足了这一要求:它使字词单位升级降级,简洁的字词蕴涵了更多的意义;同时又让内部复杂的语法关系、语法层次以简单的外在形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综上所述,我们“不能不看到,语法结构只能满足语言交际中最为一般的功能要求,而种种更为具体的语言使用的动因——修辞动因一旦出现,语法结构往往就会被这些动因塑造成种种的修辞结构”[2]。语法与修辞关系密切,二者互相依存、相互制约。“若以宏观的眼光来看,则语法规则可视为语言研究的骨骼,而修辞研究则是把骨骼变成血肉之躯,才能将语言研究合称为一个有生命的活体。”[8]我们认为字谜因其潜在的各种语法变异现象满足了“谜语”这一特定语境的需要,达到了含蓄委婉、简洁有趣的强烈的修辞效果,从而让字谜千百年来一直焕发着独特的语言魅力、保持着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屈承熹曾说,语法让修辞更扎实,修辞让语法更精彩,语法与修辞是合作双赢。[8]同样,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字谜让语法修辞更充实,语法修辞让字谜更神秘,二者合作同样是双赢。
注释:本文中选取的谜语语料都来自曹石珠的《走进字谜的艺术宫殿》一书。
参考文献:
[1]曹石珠.走进字谜的艺术宫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3.
[2]刘大为.制造信息差与无疑而问——修辞性疑问的分析框架之一[J].修辞学习,2008(6).
[3]袁梅.语法修辞刍议[J].唐都学刊,2001(17).
[4]周日安.语法变异、语法潜义和语法修辞[J].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3).
[5]曹石珠.汉字修辞学教程[M].黑龙江: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9:88.
[6]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7.
[7]时秀娟.论语法偏离与修辞[J].齐鲁学刊,2001(2).
[8]屈承熹.合作双赢——语法让修辞更扎实,修辞让语法更精彩[J].修辞学习,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