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辞
作者:李煜 / 时代:五代
作品原文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
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
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作品背景
《全唐诗》于题目下有注: “宣城公仲宣,后主子,小字瑞保,年四岁卒。母昭惠先病,哀苦增剧,遂至于殂。故后主挽辞,并其母子悼之。”由此可知,二诗是诗人为悼念儿子瑞保与妻子昭惠周后二人而作,是一组合悼诗。瑞保与昭惠卒于乾德二年(964年),这两首诗创作于此后不久。
译注对照
珠碎眼前珍,花凋眼前珠碎心如焚,世外花凋又在春。珠碎:比喻儿子夭折。花凋:指昭惠后之死。
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心头之恨尚未消,摧折仍是掌中身。掌中身:这里指大周后娥皇。娥皇善歌舞,通音律,故以“掌中身”喻之,意谓体态轻盈,可在手掌上舞蹈。
玉笥玉饰药箱尚存药,失主妆奁已染尘。玉笥:华美的盛衣食之竹箱。笥,盛衣物或饭食等的方形竹器。香奁:妇女妆具,盛放香粉、镜子等物的匣子。
犹残药,香奁 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前有哀愁后有感,悲绝无泪可沾巾。前哀:指李煜次子早夭。将:连词,与,共。后感:指大周后新卒。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艳质丽人芳香树,浮危之道略相同。艳质:艳美的资质。古时常用来指代美人,这里指大周后。芳树:泛指嘉木。这里指代李煜次子仲宣。浮:过甚。危:凶危。
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正悲春日树花落,又苦寒雨伤根丛。雨伤丛:喻昭惠后早逝。丛,花丛。
秾盛季繁茂今何在?世事飘零已成空。秾丽:艳丽。飘零:木叶坠落离散,比喻身世坎坷多难。
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茫茫宇宙无问处,悠悠千载辞东风。沉沉:深邃的样子。谢:辞别。
文学赏析
这组合悼诗共二首,内容上,第一首重在写诗人遭遇死亡的生者悲痛,第二首则着重抒写诗人独自存活的生命哀伤。
第一首开篇即以珍珠喻爱子、春花喻娇妻。说“眼前”,是回忆孩子绕膝弄戏的情景,而此时无复再见;称“世外”是妻子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而此刻真的去了世外;因以“珠碎”与“花凋”写出自己的无限痛惜,而“碎”与“凋”也同样指自己的心。一联十字,内蕴深刻,字字舍情。
次联抒写失子之痛尚未平复,妻亡之祸又接踵而至。诗人妻子卧病之时,夫妇二人儿子的突然得疾而过世,诗人怕加重妻子的病情,非但不敢言及此事,甚至也不敢流露自己的感情,将痛失爱子的悲伤深深地藏在心底里,在妻子的病榻之前,温语劝慰,一如既往,只能在兀然独坐时默默地流泪。由此来体会此联中的“心里恨”三字,表面上下得很平常,其实是泣血之诉,藏含着无尽的辛酸与悲苦。
第三联转而写物,却是物是人非。药犹在笥,爱子已去;香奁依旧,爱妻已亡。室内弥漫的药味,奁上薄薄的灰尘,在在都令人回忆死者生前的情景,又无一不在提示生者死神已经来过。
故诗的末联只说诗人自己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之下已无泪可流了。人之流泪,不仅是悲伤的表达,也是悲伤的宣泄,诗中却说“无泪可沾巾”正是所谓的“最深重的悲痛不是流泪的宣泄而是无以表达的无泪”,这是诗人痛彻肺腑的感受。
第二首首联将人的生命“艳质”与自然的生命“芳树”同举,以启颔联之“春落实”、“雨伤丛”,既用以比喻娇妻爱子的生命夭折,又用凄风苦雨的春景来展现内心悲哀的情感,有一种惨淡无奈的生命哀伤回荡其间。故首联的对句“浮危道略同”,是总此两联的感慨。不过,自然界虽然有春花秋叶的变化,但其生命是流转不息的,今春花谢了,明春花又开,有迁逝,无终结。可是人是一去不复返的,无论生前有多少珍爱,多少欢乐,也无论死后有多少眷恋,多少回忆,逝者永逝,不知道该向谁去问死者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有谁能回答生死能否重逢,一切于存者都只是徒劳。既然关于生命的所有疑问都无问处,也无可问,人自当死心平静;偏偏春来东风轻吹拂,吹绿了树,拂红了花,也惹出人心中的无奈:它唤不回逝去的亲人。“千载谢东风”,既然如此,那就请春风不要再来了,“千载”都不要来——只要生者在就不要来,因为年年的春色都会唤起孤独生者无限的忆念、无限的悲哀,这也是极度悲痛中的奇想。就此时心情而言,诗人不再有春天。
二诗情辞诚挚沉痛,极写诗人的失子之悲与丧妻之痛,将诗人忧思无尽的苦情表达得穷哀至恸,令人倍感悲戚。在遣词上,哭子与悼妻反复更迭、交错变化,又义兼复指、双重哀悼,其前后交织、悲怆凄惋,令人难以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