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春日赋示杨生子掞

作者:张惠言 / 时代:清代

作品原文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

译注对照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人生百年才有多少时光啊,面对生命短促自古以来人们的感慨太多太多了。你应当为我击筑伴奏,我会为你放声高歌。我招手呼唤海边的鸥鸟,让它近来看一看我气吞云梦的心胸,里边到底有没有芥蒂呢?如果心胸旷达坦荡,遥远的楚国和越国也不算有什么距离;如果斤斤计较利害,紧密相连的肝和胆也会有隔阂。复几许:又有多少。慷慨:感慨,感叹。一何:多么。海边鸥鸟:化用《列子》狎鸥之典。《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表示人有了机心就不能被信任。云梦:古代楚国的大泽。蒂芥:很小的植物种子,比喻不能忘怀的小事。近:近前。如何:怎么样,有没有。楚越:楚国和越国 。喻相距遥远。《庄子·德充符》:“ 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等闲:寻常,不成问题。风波:比喻嫌隙、隔阂。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pó)(suō)。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tuó)。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suō)。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人的寿命福禄为天之所授,无须刻意追求,应安然处之。世上有几人能像你我一样,忘怀尘世得失,心心相印,开怀畅饮,一醉方休。看到世间万事倏忽而过,又怕美好的时光白白流逝,像掷出的织布梭一样一去无回。我劝你夜晚也要点上灯烛读书,这样才能把不断流逝的美好青春留住。婆娑:逍遥;闲散自得。酡: 饮酒后脸色变红。浮云:比喻世间万事。堂堂:光明美好。秉烛:手持灯烛。为:为的是。驻:停驻,这里用作使动,使……停留。好春:美好的青春。过:有两重含义,一是经过、经历义,谓年轻人正经历着青春时期。二是流过义,谓美好的青春时光正在不断流逝。

文学赏析

  这首词基本用赋体,直接抒情,写的是要“留春”。上片首句慨叹人生短促而忧患良多,使人联想到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唯其如此,有志之士,更应互相勉励,互相鼓舞,及时地进德修业。这就是“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的意思。《 史记·刺客列传》: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这里无非表现作者与杨子掞是那么志同道合,声气相应。接下去是虚写,让意境更开阔、更深远。“胸中云梦”,其实就是胸中块垒,是一肚子牢骚、抑塞之气,这是一层意思。但又说“云梦”也不过象“蒂芥”,显得怀抱宽广,心情旷达,把一些不如意的事,看成小事一桩,这又是一层意思。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写到: 子虚夸楚有 “云梦”,方九百里,有山有水……但乌有先生却夸齐国“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 ”词中用这个典,是既承认自己胸中有“云梦”这样大的忧愤,又表示可以把它们看成“细故” (贾谊《鹏鸟赋》: “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 ),视如等闲。这当然有矛盾。因此前结两句就提到哲理高度来认识: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这是用《庄子》上的话:“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化为诗的语言就是说: 楚越虽为两国,存在矛盾,但就“同”的角度看,也就没有什么大了不起。肝胆同属一体,关系密切,但就“异”的角度看,也有矛盾和斗争( “风波”即不平,指矛盾、分歧)。这是一种哲理,一种思想方法,但实际上是一种聊以自慰的话。“肝胆有风波”不正暗指世上的风波险,行路难吗?

  下片正面强调“成事在天” 而“谋事在人”,含有不汲汲于求取功名,而应当及时地充实自己之意。“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是一种比较超脱的态度,也是另一种生活道路。作者似乎有意于此,但随即以“又恐”两字捩转。在“出世”还是“入世”的思想矛盾中,他还是取后者,因此说恐怕“青春背我堂堂去”(唐薛能句。“堂堂”即公然地),一事无成人渐老啊! 后结二句:“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点出本篇主旨。说秉烛夜游,就是要及时努力(曹丕《与吴质书》: “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 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唯有这样才能留驻春天,不让美好的春光很快地过去。本篇虽用赋体,讲哲理,但不离形象思维,兼用象征比喻,因此毫无枯燥沉闷之感,相反颇觉真气洋溢,沁人心脾。

  张惠言是“常州词派” 的创始人。他推尊词体,与风骚诗赋同列;强调比兴寄托,主张“意内言外”;他以治经方法说词,“义有幽隐,并为指发”,“缒幽凿险,求义理之所安”……而他的《茗柯词》正是他词学理论的认真实践。《茗柯词》虽仅四十六首,但质量都较高,其基本主题是“感士不遇”,那种对于“春”天的憧憬、希冀和追求,以及“求之不得”的痛苦、怅恨和怨诽之情。这正是封建社会里广大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知识分子的共同感情。而在艺术表现上则正如陈廷焯所说 “既沉郁,又疏快”。在《白雨斋词话》中特别强调“沉郁”,指出“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 (卷一)我们把这一段话去对照、鉴赏张惠言的词,包括他的代表作《水调歌头》五首,是会有所启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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