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作者:晏几道 / 时代:宋代
作品原文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作品背景
在仁宗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晏殊就已亡故,欧阳修则因反对新法,逐渐失势,后于熙宁五年(1072)病故,这使晏几道失去了政治上的依靠,生活景况日趋恶化。晏几道采用忆昔思今对比手法写下了许多追溯当年回忆的词作,《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便是这其中的佼佼之作。
译注对照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你挥舞彩袖手捧酒杯殷勤劝酒,回想当年心甘情愿醉倒于颜红。舞姿曼妙,直舞到挂在杨柳树梢照到楼心的一轮明月低沉下去;歌女清歌婉转,直唱到扇底儿风消歇。彩袖:代指穿彩衣的歌女。玉钟:古时指珍贵的酒杯,是对酒杯的美称。拚却:甘愿,不顾惜。却:语气助词。桃花扇:歌舞时用作道具的扇子,绘有桃花。歌扇风尽,形容不停地挥舞歌扇。“低”字为使动用法,使······低。
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自从那次离别后,我总是怀念那美好的相逢,多少回梦里与你共同欢聚。今夜里我举起银灯把你细看,唯恐这次相逢又是在梦中。同:聚在一起。剩把:剩:通“尽(jǐn)”,只管。把:持,握。银釭:银质的灯台,代指灯。
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文学赏析
言为心声,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一首《鹧鸪天》,写悲感,写欢情,都是那样真挚深沉,撼人肺
腑,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虽然这首词的题材比较窄,不外乎伤离怨别,感悟怀旧,遣情遗恨之作,并没有超出晚唐五代词人的题材范围。小晏写情之作的动人处,在于它的委婉细腻,情深意浓而又风流妩媚,清新俊逸。白居易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古往今来,脍炙人口的诗词,大抵不仅有情,而且情真。所谓“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脱稿。”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低风。
一个是殷勤地劝酒,一个是拼命地喝,为伊消得人憔悴。当年一夕初逢的倾心难忘,别后梦中的飘忽难寻,今宵突然重逢的恍惚难信,景境几转,人事剧变,一切都“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而重逢时的惊疑和惊喜之状也就自然而然,毫无忸怩作态。
多情似小晏,天下能有几何?小晏词工于言情而能真,故陈廷焯虽嫌其不免思涉于邪,有失风人之旨,然又不能不称其措辞婉妙,一时独步。又言“浅处皆深”、“情词并胜”、“曲折深婉,自有艳词,更不得让伊独步。”小晏善写风流之情,欢娱之境,尽极沉郁之致,荡气回肠之胜,又能表现出纯真无邪的品性,使人不觉其卑俗,不感其淫亵,虽百读之而不厌。这一点,小晏受五代词尤其是后主词的相当影响。冯煦《宋六十家词选例言》曰:“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把小晏、李后主、秦少游并称“词中三位美少年”,可见其三人之风格的确比较接近。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则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王国维先生也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小晏之作,已然近之。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回忆相会时的欢乐肆意,酣畅淋漓,正是为了反衬钟情至深,相思至极,魂牵梦萦,不免寤寐求之。而梦中的相会终归是空,清醒后的相思却越更深邃,越彻骨。以至于当真正相会之时,分不清眼前是梦是真,害怕再次醒来更加痛彻心肺的相思。
小晏出身书香门第,不少婉雅佳言也化用了前人诗句。虽然前人言在,但是为己所用,和谐融贯,读来仍是自然生辉,更自有别一番情趣含蕴其中。梦的意境在小晏笔下,采用递进的方式,前一句的相思之情已是极限,后一句则递进一步,产生了循环往复的艺术效果,意象更为丰满。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晏几道以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的典雅风格和“秀气胜韵,得之天然”的清丽词风冠盖一时。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云:“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出元献(晏殊),文忠(欧阳修)之右,然不免思涉于邪,有失风人之旨。而措辞婉妙,则一时独步。”陈振孙则赞曰:“其(叔原)词在诸明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气磊落,未可贬也。”毛晋在《跋小山词》中称小晏词“字字娉娉,如揽嫱、施之袂,恨不能起莲、鸿、苹、云,按红牙板,唱和一过”。可谓倾倒之至。而其“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的佳句,千百年来一直为世人所传唱,至今仍有凫凫不息的声韵。
赏析二
这首词是晏几道与几个相熟的女子久别重逢之作。这个女子可能是晏几道自撰《小山词序》中所提到的他的朋友沈廉叔、陈君龙家歌女莲、鸿、蘋、云诸人中的一个。晏几道经常在这两位朋友家饮酒听歌,与这个女子是很熟的而且有相当爱惜之情的,离别之后,时常思念,哪知道现在忽然不期而重遇,又惊又喜,所以作了这首词。
上半阕写当年相聚时欢乐之况,下半阕写今日重逢的惊喜之情。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首词上半阕是说,忆当年,你手捧玉鍾把酒敬,衣着华丽人多情;我举杯痛饮拼一醉,醉意熏熏脸通红。纵情跳舞,直到楼顶月挨着树梢向下行;尽兴唱歌,使得桃花扇疲倦无力不扇风。
上半阕叙写当年欢聚之时,歌女殷勤劝酒,自己拼命痛饮,歌女在杨柳围绕的高楼中翩翩起舞,在摇动绘有桃花的团扇时缓缓而歌,直到月落风定,真是豪情欢畅,逸兴遄飞。词中用了许多漂亮的颜色字面,如“彩袖”、“玉钟”、“醉颜红”、“杨柳楼”、“桃花扇”等,写得非常绚烂。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作词时当前的情况,乃是追忆往事,似实而却虚,所以它不像一幅固定的图画,而像一幕电影,在眼前一现,又化为乌有。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下阕是说,自从离别后,纵向重相逢,多少次,你我重逢在梦中。今夜果真喜相逢,挑灯久坐叙别情,还恐怕、又是虚幻的梦中境。
下半阕叙写久别重逢的惊喜之情。“银釭”即是银灯;“剩”只管。末二句虽是从杜甫《羌村》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句脱化而出,但是表达得更为轻灵婉折,不像杜甫诗那样悲怆沉重。词中说,在别离之后,回想欢聚时,常是梦中相见,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梦中。情思委婉缠绵,词句清空如话,而其妙处更在于能用声音配合之美,造成一种迷离惝恍的意境,有情文相生之妙。下半阕共计二十七个字,其中有十六个字是阳声等鼻音者为阳声,即是“从”、“相”、“逢”、“魂”、“梦”、“君”、“同”、“今”、“剩”、“银”、“釭”、“恐”、“相”、“逢”、“逢”、“中”。而在这十六个阳声字中,收尾是ONG韵母者有八个字。即是“从”、“逢”、“梦”、“同”、“恐”、“逢”、“梦”、“中”。这八个ONG云母的字,分散在这几句中,反复出现,使我们读起来,仿佛是听一个谐美的乐曲,其中经常有嗡嗡的声音,引入一种似梦非梦境界,恰好与词中所要表达的情思相配合,而增强其感染力。
晏几道这首词的艺术手法,上半阕是利用彩色字面,描摹当年欢聚情况,似实却虚,宛如银幕上的电影,当前一现,倏归乌有;下半阕抒写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似梦而却真,利用声韵的配合,宛如一首乐曲,使听者也仿佛进入梦境。全词不过五十几个字,而能造成两种境界,相互补充配合,或实或虚,既有彩色的绚烂,又有声音的谐美,这就是晏几道词艺的高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