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童年摘抄

1土地也已经耗尽了夏日的气息，微微地散发冷冷的潮湿，空气出奇地明净，在晕红的晚霞中匆匆掠过一群群的寒鸦，唤起人们多愁寡欢的心绪。花园里静悄悄的，鸟雀的动弹，枯叶的飘落，每个声音听起来都是巨响，使人不禁要冷颤，但颤栗过去后，你又凝结在寂静中了，寂静拥抱着整个大地，充满了我们的心田。

2外祖母坐在我身旁梳头，皱着眉头，老是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她的头发多得出奇，密密地盖着两肩、胸脯、两膝，―直垂到地上，乌黑乌黑的，泛着蓝光。她用一只手从地上把头发兜起来，提着，挺费劲地把稀疏的木梳齿儿梳进厚厚的发绺里，她的嘴唇歪扭着，黑眼珠儿闪耀着气愤的光芒，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变得又小又可笑。

3伏尔加河上空，太阳不知不觉缓缓地向前移动，周围的一切变化万千，每时每刻都是一番新景象：绿色的群山，犹如大地披着的华贵衣裳上层层叠叠松软的皱褶；沿河两岸，城市、村庄错落有致，宛如远方点缀的雕饰；金黄的秋日落叶随水漂游。

4外婆说起话来，有点像特别用心唱出来似的，娓娓动听，一句句话好似一簇簇鲜花，那么温馨，那么鲜明，那么生动。

5我想，要是他有钱，穿得好，我会怕他的，但是他很穷；皮短衣的领口露出皱皱巴巴的脏衬衣的领子，裤子上全是污点和补丁，赤脚穿着破鞋。穷人不可怕，也没有危险，外祖母对他们的怜悯和外祖父对他们的蔑视，不知不觉地使我相信了这一点。

6这里的整个生活使我如坐针毡，忐忑不安，而且引起我阵阵疑团，迫使我紧张地注视着一切，每发生一件事我都追根究底。

7在她没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但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用一根不断的线把我周围的一切连接起来，织成五光十色的花边，她马上成为我终身的朋友，成为最知心的人，成为我最了解，最珍贵的人——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是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

8在这没完没了的日子里，痛苦就是节日。在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也是一种装饰。

9因为丑恶也是一种真实，直到今天还没有绝迹！要想将它们从我们的生活中清除掉，就必顺了解它们。

10日子无聊得很，母亲订婚以后，出了一趟门，家里冷冷清清的，毫无生气。一个早晨，外祖母、外祖父在擦窗户。外祖母打开窗，小鸟的欢叫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大地上冰雪消融，一种醉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11它宛如一条湍急的河流，从远方流来，渗过了墙壁和地板，振荡着人的灵魂，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使人惆怅，使人躁动不安。

12天堂里，既没有冬天也没有秋天，为了使那些上帝的使者们感到快乐，鲜花常年不谢。

13孩提时，我想象自己是一个蜂窝，各种不同的普通的粗人都像蜜蜂似的把自己的蜜——生活的知识和思想送进蜂窝里，他们尽可能的慷慨的丰富着我的心灵。这种蜜常常是脏的苦的，但只要是知识，就都是蜜。

14我仿佛觉得，从这对眼睛里可以看见她头脑的一切。

15丑陋、卑鄙和健康、善良一同长在这块广阔而又肥活的土地上，后者点燃了我们的希望，幸福离我们不会永远遥不可及！

16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17在幽暗而狭小的房间里，我的父亲躺在窗下地板上，他穿着白衣裳，身子伸得老长老长的，他的光脚板的脚趾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可亲的手安静地放在胸脯上，手指也是弯的，他那一对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象两枚圆圆的黑铜钱，他的和善的面孔发黑，难看地呲着牙吓唬我。

18在这个镇子上，偷窃不算罪恶，对于那些半饥不饱的人来说，已经成为谋生的唯一手段。大人们的目标是货船，在伏尔加河上寻找机会。

19青年时代，我把自己想象成蜂房，而各种各样平凡的、默默无闻的人，犹如蜜蜂将蜜源源不断储入蜂房那样，各尽所能、毫无保留地将生活知识和思想传授给我，丰富着我的心灵。这种蜂蜜常常夹杂着污垢，含有苦味，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知识，归根结底还是蜜。

20野外沟深壑陡，远处有一片仿佛青色浓云似的森林。

21秋雨绵绵，秋风呜呜，树枝摇曳，外面又冷又湿，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大家紧挨着坐着，气氛和谐。大家都被他感染，跟着他颤动起来。

22生活百无聊赖时，连悲伤也变得受欢迎了。

23他的手向上一抬，我胸中的一切随之升了上来；他的手一落，我的全身也跟着掉落下去了。

24当他被弄痛的时候，他那张宽大的脸盘上就会出现一道道波浪似的皱纹，两道眉毛随着波浪抬高，从脑门上奇怪地滑过去，最终消失在那光秃秃的头顶上。

25那曲子激昂中含着忧伤，仿佛是从高山奔流而下的河水，激荡在房间中。

26当生活非常单调乏味的时候，就算是痛苦的事也是很受欢迎的，而火灾更是一种娱乐，在那茫然若失的脸上，伤疤也成了装饰品。

27她有一种盲人似的、对一切都容忍的善良，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我。

28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她被笼罩在雾气或是透明的云彩中。她那双和外祖母一样大的，灰色的眼睛，冷漠地、郁郁不乐地从这团云雾中望着前方。

29她跪在父亲身旁，用我平时喜欢拿来锯西瓜皮的那把小黑梳子，把父亲又长又软的头发从前额一直梳到后脑勺。母亲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声音低沉而沙哑，泪水不停地从她红肿的眼里涌出。

30太阳西沉，天空中红河泄火，桔红橙黄之色染在鹅绒缎的绿草坪上，渐渐的，一切都黑暗了下来，一切都好像膨胀了，扩大了。

31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被人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

32人与人之间总是彼此戒备、提防、攻击，连孩子也不例外。

33在漫长的空虚无聊的岁月里，打架斗殴就是过节，失火反倒可以开心解闷；在呆板的毫无表情的脸上，伤痕也能给人增添光彩。

34看来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上帝说：让你梳这些该死的头发去吧！年轻的时候，我炫耀过这一把马鬃，到老来，我可诅咒它了。

35晨曦的空气散发着茴香、醋栗和正要成熟的苹果的诱人的香味。

36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也是点缀。

37阴影在她的脸上慢慢散布开来，逐渐扩展到整个脸。

38他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大大，他那大脑袋上的头发曲卷着。有一天傍晚，他来了，打扮得象过节似的，穿着金黄的绸衬衫，绒布裤子，象手风琴轧轧作响的皮靴。他的头发发亮，浓眉底下一对愉快的斗鸡眼，还有年轻的小黑胡子底下雪白的牙齿，都闪闪发光，他那绸衬衫，柔和地映着长明的灯光，象是在燃烧。

39人世间的事就如同是瞎眼老婆婆织出的花边，我们怎么能忍心去毁坏他呢？

40主啊，主啊，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太美好了！

41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俄罗斯人，因为穷困和生活内容贫乏，一般都像孩童似地喜爱用痛苦来解闷，用痛苦来消遣，极少因为自己是不幸的人而羞愧。

42走到窗口，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大街，惆怅满腔，木然若失。

43小的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个蜂窝，各式各样普通的粗人，全像蜜蜂斯的把生活的知识和思想送进蜂窝里，他们尽自己所能做到的慷慨大量地丰富我的心灵。这种蜜蜂常常是肮脏而味苦的，但只要是知识，就是蜜。

44仿佛有一种沉重的东西注满了我的全身，我就像长久地生活在黑暗的深坑里，失去了视觉、听觉和一切感觉，我也变成了盲人，半死不活的人。

45她仿佛又忆起了以忘却了很久的过去，说了几个城市的名字，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地转来转去，像一只老鹰在盘旋。

46夏天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花园里度过的，姥姥也常常和我在一起，我们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她长时间地给我讲着什么。

47外祖母没来之前，我仿佛在黑暗中昏睡。自从她在我面前出现之后，我那颗沉睡的心就被她唤醒了；她引导我看见了光明，她使我把周围的一切都联结了起来，编织成了一个色彩绚烂的大花环。没过多久，她便成了我终生的朋友，成为最体贴我的人。她对我非常了解，我也对她非常尊重，她对世界、对生活都充满了无私的爱。这种爱使我感到充实，使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峥嵘的岁月里努力奋发，使我在艰难的日子里永远坚强。

48漫漫岁月，忧伤成了他的节日，火灾成了他的狂欢，在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也成了点缀。

49在无穷无尽的日常生活中，痛苦就是过节，失火就是娱乐，在好端端的脸上加个伤疤成了点缀。

50外祖母坐在窗户下快速地织着花边，线轴快乐地打击着，密密麻麻插满了铜针的枕头在春天的阳光下像金刺猬似的闪光。

51在无边无际的单调沉闷中度日，悲伤能成为乐趣，玩火也是桩乐事。仿佛不在好端端的脸上抓出道伤痕来，就空落落的没了点缀。

52在人们心里，欢乐和忧愁几乎纠缠在一起，以不可捉摸的，令人不解的速度互相交替着。

53大人们都学坏了，他们正在经受上帝的考验，而你还没有，你应该照小孩的理智生活。

54外公那干瘦但却匀称的身躯偎依着我，他讲起了自己童年时代的艰苦岁月，他用词很粗鲁，难懂，但他讲的很流畅，有条有理。

55秋天的傍晚，五彩缤纷的草木瑟瑟地在凉风中抖动；明净的天空中，有寒鸦驰过。